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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絜晴

走入煙霧彌漫之處:《造個交叉小徑的花園》盧芛個展





|那座「交叉小徑的花園」|



從新竹車站隨導航沿路尋來,歷經瑣碎的幾個轉角與混雜的市容,才在巷弄的深處找到展場,並乘上電梯抵達盧芛的「花園」。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巨大的、有厚度的白牆面,牆面遮掩視線,也同時成為一堵確實的分野,使我在微微側身,從牆面預留的窄口進入牆後的空間時,對所遭逢的場景一時之間無法適應——包裹空間的氛圍晦暗且緊密,展場中間那塊巨大的、突起的木作昭示著強烈的存在感,而原以為會成為主角的水墨畫們,反倒鬆弛地散落在不同的牆面上,這真是出人意料之外的決定——畢竟過去總以水墨繪畫作品示人的盧芛,此次個展首度展現了她如何使用一個具有規模的空間,並將她長期關注的象徵性圖像、中國水墨史中的性別政治、女體、母親的身份轉換、水墨技法等面向,交互搭造了一座看似穩固安定,卻在結構裡暗鑿祕徑的庭園。



《造個交叉小徑的花園》盧芛個展,展覽現場。



空間裡,尺幅龐大的矮木作攤據了整個地面,僅與四面牆之間留下單人才可通過的走道,四面牆上則分別展示了幾幅平面作品,並打上形狀不規則的光,使作品在曖昧的光源中若隱若現。隨著小徑延邊繞一圈,木作上有幾處特別令人留心:一根挺立的枯木、一窪如鏡面的水池、一窟堆滿剪紙花草的凹洞。拖下鞋踩上原木色的檯面,不夠堅固的結構發出承受外力的嘎吱嘎吱聲,每一步行走都動搖著整個木作,以及在枯木上懸吊的剪紙串,必須小心翼翼地前行、蹲下、再站立。枯枝上,掛了一串花草剪紙,垂淌的姿態欲墜卻未墜,形成一抹靜默的動態,枯枝旁的水池,乍看之下像是一塊被安上玻璃的深淵,水面平靜無波瀾,在微光的環伺下收攏了展場各處的角落,再靠近些查看,便會發現水底沉著幾片剪紙,紙被水滲透至膨脹模糊,如同凝固一般,卻又可能在下一秒化開。另一處的凹槽鬆散地填塞著牽牛花剪紙串,光源被包圍在層層紙片中,由裡而外發散,暖黃的色光形構出一股隱微的生命力。



《水、光及牽牛花》,2021,空間裝置,尺寸依場地而定。作品局部 / 枯枝與剪紙串。

《水、光及牽牛花》,2021,空間裝置,尺寸依場地而定。作品局部 / 水池。

《水、光及牽牛花》,2021,空間裝置,尺寸依場地而定。作品局部 / 凹槽與堆疊的剪紙串。


除此之外,現場的畫作充斥著女性身體的圖像,皆以神聖的、寧靜的姿態現身,並擺置在牆心偏高的位置,環繞著四方的木造體,建構出凝重、恆定的氣質。木作上開鑿的洞、光線的形狀、平面作品上的圖像,都在在比喻著女體的陰部,有機的裂縫點綴在方正、純白、被規矩的空間中,以極度幽微且隱晦的方法相互轉譯,召喚著圖像、物件、觀者與空間既黏稠卻帶有蓬鬆質地的關係。



《妳的衣紋》,2020,胚布、墨、染劑,36x18.5cm。

《祝你好夢》,2019,水墨設色,62x54cm。



|不同維度卻共同指向|



盧芛的繪畫作品在形象明確的圖像下富含象徵性的隱喻,其中善用不同的植物來牽繫喻依與喻體,這次的展覽中,除畫面之外,在物件的使用上也採用擬仿牽牛花輪廓的剪紙與真正的枯枝來堆疊作品的層次,將再現的圖像、再現的物件與真實的物件並置,讓反覆出現的符號有維度上的開展。也因如此,使得繪畫和裝置之間能夠互為索引,在閱覽之間調度不同的感知狀態,同時也使人細思這座「花園」被捏塑的過程,以及觀者是如何遊走其中。



|在花園裡遊走:觀眾的身體經驗|



與其將現場分別視作一件空間裝置與多幅平面繪畫,我更傾向與將整個展場視為一體,並將觀眾身體參與的過程也作為展覽裡重要的一環。在這座「花園」中,若以較有距離的視角觀看整體,那顯眼的木造物如同一塊巨大的身體切片,在顏色與量體上產生身體感,而若將觀者的身體拋置其中,由於木造結構所產生的阻擋,使觀眾在空間的指引下既被動又主動地開鑿不同的觀覽途徑,此番異於一般觀展經驗的行為,使感官更敏感地感知在場的線索,以極近的距離凝視繪畫,或以身體直接接觸裝置本身,從視覺移往觸覺,從明晰可辨的觀看轉向陰性的體察。而觀眾或坐或站於木作上時,其自身成為了裝置上被凸顯的外來者,在其他觀者眼下,任何的探索行為都可能被視為一種演示——一位正在觀看卻也被觀看的觀者——在視線凝聚的平台上擾動著「觀眾-作品-觀眾」之間的關係,而這曖昧不清的身份定位,將原先劃分妥當的、方正的作品界線抹除,延展出更多通往「花園」的可能。



《水、光及牽牛花》,2021,空間裝置,尺寸依場地而定。藝術家與作品。




|小徑的交錯:模糊且矛盾|



這座方正的「花園」以看似穩固的樣貌牽引出朦朧模糊的連結,每件被命名且被劃分成個別單位的作品,都以四方形的框架所規範,且被安置在視覺上具有穩定性的位置,看似莊嚴且明確,而鬆綁這些邊界的元素,則以軟性的樣貌暈染整個空間,比如那兩處不規則狀的坑洞,使浮凸的檯面上產生向下探勘的可能,而孤立之上的枯枝,則撐開了每一面方形(牆面、地面、檯面、繪畫平面),虛軟地向外延展;不具統一形式的光源,以些微的暈光與類似葉子或陰部的造型節制地點明作品,光線的明暗處理有鬆緊,在晦暗的環境裡產生詩意的指向,如同墨色暈染的變化,乾濕同存。不同形式的作品在同一個空間裡融合得宜卻又矛盾,當它們被歸納於同一空間後,其原先所承載著的具體意念反而變得模糊——尤其觀者介入之後更甚之。你可以從單一的畫面或媒材擷取訊息,卻無法斷定這些訊息所意圖的明確指向,比如隆起的土地(木作)、爬藤植物、花朵在形象上都別有用意,似乎與在場的女體產生比喻的關係,而被擾動的觀看行為、光線的配置等等,似乎又使比喻的關係擴延,從敘事與象徵,轉至抽象的精神性和感知經驗。位處現場,彷彿能看見藝術家的思考從四面八方竄出,從束狀起頭,再趨於霧狀,四散蔓延在觀者之間,以幽微的樣態被攪動著。

若一座花園是為了要收藏自然的切片來拼接一個理想的自然,而波赫士的《交叉小徑的花園》是以虛構的書寫交疊出一處地方,那麼盧芛的花園則是將每個「完成」的獨立作品彙整,透過共同符號的指涉建造一個更龐大的內容集合物,但這個集合物卻不因匯聚而成為結構明確、邊界銳利的、實心的「一」,反而在彼此之間留有空隙,在相互映照時生成霧氣,越是靠近探索,越是模糊,卻能在看不清的可能下開鑿更多交錯的路徑。




|藝術家簡介|


盧芛主要透過水墨媒材關注性別政治、神話、自然、的議題,創作除了翻轉女性身體的既定觀看經驗外,藉由重塑神話角色及宗教造像回應自身的生命經驗,試圖回應中國藝術史中女性的缺席,尋找當代水墨的其他可能性。個人作品涵蓋水墨、書寫、書籍、剪紙裝置…等面相。

由於自身是母親的關係,從一個少女過度到母親的角色,也從懷孕、生產、哺乳的經驗中,體驗到自己的身體從孕育生命,包覆了另一顆心臟的跳動,身體不斷被延展、拉扯甚至是撕裂,提出「我,是我的身體嗎?」「母親究竟是什麼?」「女性可以如何被自己重新觀看?」等問題。並試著以改編的神話故事和宗教藝術圖像回應生命中的真實。



(資料由藝術家提供)

(照片由藝術家提供 / 王仲平 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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