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2/16
印象中是四、五歲的時候,我們家來了一個跟我同齡的男生,我不直呼他的名字,只叫他欸。
欸的性格算安靜,當我一個人在把玩腕龍模型時,他不會像堂弟一樣硬要搶我的恐龍,而是默默拿起比較不被我喜愛的暴龍,對我說「嗨,我是暴龍,我想跟你一起玩。」
有時候我會趁爸媽不在的時候偷偷跑去閣樓,夏天的閣樓很悶熱,但我不太介意,我會先去探望被媽媽沒收的一大袋神奇寶貝,然後偷渡比較喜歡的兩三隻放進褲子的口袋,再跑去打開通往屋頂的窗戶,學著爸爸有次颱風過後,要上屋頂修復紅瓦片的醜模樣登頂。
會說醜是因為,要上屋頂,就必須穿過一個極窄的透氣窗,大概三張A3紙的窄邊連在一起的大小,首先頭要伸出窗戶,把手撐在屋頂的一小塊水泥地板上,接著用力往前爬,讓膝蓋有空間帶領小腿突破僅有的空隙,這時身體的樣子會呈現半劈腿的狀態,但也成功一半了,最後再把剩下的一隻腿順著身體往前的力道帶起,四肢著地,便能完美登陸。
但總體來說還是頗醜就是了。
照理來說,屋頂是我的祕密基地才對,但有鑑於欸之前對我的種種順意,我便免為其難的也讓他跟我一起來屋頂,反正被發現了,我可以推拖我們是共犯,這樣處罰就會平分。他上屋頂的姿勢比我優美一點,剪成西瓜皮的頭髮在低頭的時候會滑順地搖晃,我很羨慕,但不想告訴他,免得他對我微笑,會讓我不知所措。
天空在屋頂上遼遠地延伸,還好我們家在這個地帶算是高的,所以視野沒有什麼阻礙,天氣好時,我喜歡躺在被太陽晒的暖烘烘的瓦片上,懶懶地打哈欠,欸會學我一起躺著,我們的眼睛都因為刺眼的陽光而瞇瞇的像小丘嶺的稜線。
說也奇怪,欸身上的特徵都和我理想的男孩很相似,有柔順的直黑髮、圓亮的大眼睛、瘦瘦的體格以及點綴於左臉頰中心的淡色的痣。而他溫溫的個性也深得我心,不吵不鬧,還會對我做的壞事守口如瓶,搭我媽媽的小白車時也讓我先上車,使我可以如願坐在後座的正中間,遠離安全帶的拘束。
在我第三次轉學時,我在新的幼稚園遇到了天菜,他和欸一樣剪了個西瓜頭,瘦瘦的,比我高一些,也有一顆淡色的痣。算是一見鍾情吧,討厭上學的我從此每天都期待著隔天的早晨,甚至午休時間我也會乖乖躺好了,雖然還是會因為睡不著而如毛蟲到處扭動、轉移陣地,但為了當個優秀的乖寶寶,我會盡量維持自己的秩序。
上了大班,作業變得有一點多,注音符號即使滾瓜爛熟了還是要再買一本練習本一個字寫十遍,欸沒有跟我去上學,所以沒有作業,我嫉妒他,所以有時候賭氣不跟他講話,不過他好像沒有察覺,只是默默坐在我旁邊看我一筆一畫刻著字,吃著我允許他吃的洋芋片。
忘記賭氣的時候,我會跟他描述今天在學校的光景,像是今天天菜討厭了我三十分鐘,英文課結束後又喜歡我了;八婆阿妮今天中午的時候逼我吃蝦米,我不要,她就把蝦米塞在我鼻孔前,我大哭大叫,她才瞪著我收手;雙胞胎姊妹花在午休前講了一個鬼故事,說是真實發生的,害我在午休時,教室呈現燈光昏暗的狀態裡無法心安。
欸笑笑的聽我講話,有時候跟我一起哈哈大笑,讓我有成就感,但每每講到天菜他就會很專心,眉頭都聽皺了,不太像他平時溫馴的模樣。
適應了新幼稚園之後,我的腦袋開始漸漸有了同學的身影常駐於此,有時候我會意識到自我的自私與不誠實,偶爾討厭自己,但大部分還是喜歡的。同學的三言兩語讓我的夢變得複雜,以前的夢大部分都是我和爸媽主演,現在開始有了別人會在裡頭成為線索,陪我淺眠。
這時的欸有時會消失,但過幾天又出現,不過偶爾還是會陪我一段泡澡的時間,道完晚安才離去。我不知道他可以忙什麼害得我們見面時間變少了,不過還是很喜歡他,有他在我就不會無聊。
還記得有一次泡澡,我邊玩毛巾邊跟他說:「我跟媽媽說要一個妹妹,結果她真的要生一個給我了!」欸本來也在玩毛巾,聽到這句話便停止動作,直勾勾地看著我,好像也跟我一樣期待。「我要當姐姐了喔!」我開心的跟他分享,「我是姐姐~」我興致高昂地把這四個字編成一首歌,重複地唱著,直到媽媽跑進來要我洗快點才停止。
很多年之後,好像已經高中了吧,而妹妹也升國小了,我才想起欸。
十七歲的那年功課繁重,心理壓力無法排解,也許是面臨了一些冷漠,讓我開始懷念從前那些活在自己世界的日子。我很清楚,我在小的時候就知道欸是個沒有生命的意識體,如同我的分身,他存活的領域只限於我的思緒,他的外貌呼應我的喜好,而興趣也承襲於我,所以我們親密,卻無法給予實在的回應,只能在獨處的時候讓一個位置給他,讓他陪我度過自在卻也些許寂寞的童年。
──紀念我曾經親密的另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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